2006年8月27日 星期日

安和路76巷 三

陰天綿雨
台北/秋初 24°C 

凌晨04:15 初露魚肚白的清晨,筆直的高架上零星幾輛開著大燈的汽車在冰冷的馬路上,孤獨的向遠方呼嘯而去,滅了燈的路燈漸漸敵不過白晝的包圍,只能突兀佇立著,罩上薄霧細雨片片,橋下停車場一陣死寂,剩下紅綠燈依然規律的變換燈號,與斑馬線旁的小緑人和倒數讀秒器一同守護著路口。

 

昏黃色的立燈醞散在3坪空間的書房裡,岑多年以來的習慣,總會在清晨,開始一天的文字創作之前,沏好一壺香濃苿莉花茶置於書桌上,一縷淡雅的花茶香,熱呼呼的在空氣中飄散著,盤起雙腳端坐在書桌前,望著窗外,將淡水河口盡收眼底,拈起阿里遠從美洲大陸南端阿根廷的里奧加耶戈斯港口寄出的明信片,岑滿心歡喜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地名。


每個月阿里總會從旅途中寄出當地的明信片,南美洲人口分佈很廣所以一般鄉村沒有設置郵局的功能,阿里必須要專程繞路到鄰近的城鎮,才能找到順利寄出給岑的信件,總想將所有的心情透過文字完整的表達,將明信片的空白處擠下數百字,常常到信尾字就愈來愈小。 



阿里在信中寫著; 
My dear 岑
大概一個月之前經過里奧加耶戈斯途中,不知是飲食或環境衛生的因素,仍無法倖免,罹患了瘧疾,不得以必須停下腳步,接受治療及等待復原,在當地唯一的診所住了二週,小鎮上有一位老醫生"拉格",是瑞士和克羅地亞移民的後裔,除了經驗豐富的醫術之外,總是在看診空檔獨自喝著龍舌蘭酒,治療期間我無法確定,拉格醫生是否聽懂得或記得我的症狀,彷彿一度感覺到自己也許會因為這個醉醺醺的酒鬼醫生而客死他鄉。



二週之後,拉格醫生不但徹底醫好了我的瘧疾,還熱情的招待我到家裡晚餐,還同意留我在診所住宿,並且將可愛貼心的小女兒"瑪司娜"介紹給我認識,為了感謝這段期間的治療以及支付住宿的費用,我主動提起願意在他的農舍幫忙,在這個小鎮多待了几週,也和拉格醫生一起喝了不少龍舌蘭酒。 



拉格醫生說道,年輕時在阿根廷大學讀醫學院,那時候很用功也順利取得畢業證書,在畢業後如願考取醫生執照。先在阿根廷市立醫院工作十五個年頭,在那段期間還清助學貸款,也賺了一些錢,便選擇離開大醫院,回到家鄉經營起這間小診所,由於家鄉大多數人都是務農,年輕人的工資很微薄,所以鎮上的老百姓生活都是很窮困,即使一天工作10個小時,每個月的工資也買不起一隻會生蛋的母雞,工作的錢只夠溫飽,買藥和看診都要花錢,生了病根本不去診所,一旦生病只能在躺在床上休息,家人們誠摯向上天祈禱早日康復。 

「所以在家鄉看診這段時間,幾乎沒有收入,總是在蝕老本」拉格醫生笑著說著。

而且,拉格醫生還告訴我,他並不願離開家鄉,會繼續幫小鎮居民看診,直到退休的那天,所以喝酒已經是他目前最奢侈的享受。在診所的最後一個晚餐過後,我陪著小女兒瑪司娜走去雜貨店買龍舌蘭酒的路上,告訴我關於拉格醫生多年來的秘密,每年父親總會在母親忌日的早晨,將一整年小鎮居民看診的帳簿還有積欠治療費的欠條,以及寫給瑪司娜母親的信紙,將所有綁成一束,並將它們帶到母親的墓前。獨自靜靜的坐在墳墓前,擦拭墓碑上的塵土,抽著香煙,再點把火將一年來的思念及所有欠條一併燃成灰燼。然後,將過去向富人收取的看診費用,到鎮上的市集買幾隻母雞和小麥,只要窮人到診所看病,父親就給他們幾顆雞蛋或一袋小麥粉。

 「我會記得這一段期間所見所聞。」謝謝拉格醫生和小女兒瑪司娜

如今,我已經告別拉格和瑪司娜,正在前往布宜諾斯的旅途中。 替我和歆和哲問聲好,還有如果妳要寄信,就寄到布宜諾斯艾利斯郵政總局,我會在那裏先找個零工的機會,住到11月底,直到冬天來臨才離開。
請不要為我擔心,一切都好。
願 上帝所賜給我的恩典,也加倍地賜福予您的身上! 07.15,2006 Río Gallegos 阿里 


岑仔細的將它折好放進右邊的抽屜中,纖細的手指馬上在筆記型電腦鍵盤上彈出,噠噠..。
寧靜的早晨,漸漸迭起陣陣的引擎聲,拿起桌上的白色瓷杯看著窗外幽靜淡水河,回憶起阿里在機場告別時,曾告訴自已的一段話,「律師的角色如果只是善於粉飾的化妝師,那我寧可選擇放棄這項技能。」

回想起,畢業多年之後,發現阿里不再分享工作的任何事情,也不願再提起那年在司法訓練所的宣誓。過去每回同學聚會大伙總會誇讚阿里在法碩班畢業之前就考取律師,他却刻意的避開這個話題,依舊默默的抽著煙也喝著酒也跟著大笑,只是這笑容的背後,却隱藏著深深的憂鬱。

「這個城市大部份的人們,對於本身應享有的權利和義務十分明瞭,總在過份的享受權利之後,却可以輕易漠視應盡的義務。」阿里說道。阿里突然舉起酒杯高聲說著「向只求利害,無關道德的世界。乾杯吧!」眼神彷彿透露出看盡浮生。 

某一天,突然向我們宣佈,他成為無業遊民的一份子,而且已經買好機票,開始徒步旅行的計劃,也無法預計回程的正確時間,大伙除了驚訝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突然在我的腦海乍現,阿里應該是在拉格醫生的身上找到那份遺失的理想,也找到那份堅持的力量。 

待續....。

【第三回】

 

於2006-08-28 高雄小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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